近日,《光明日報》客戶端報道鳳凰網財經對話遼寧大學黨委副書記、校長余淼杰,現將原文轉載如下:對話遼大校長余淼杰:東北如何扭轉“投資不過山海關”羈絆?
曾經的東三省,土地肥沃,農業發達,還蘊藏著豐富的礦產資源,是中國最重要的工業基地。然而上世紀90年代末以來,東北地區開始出現經濟下滑,人口外流的現象。
東北經濟到底怎么了?該如何破局?為何會出現“投資不過山海關”的說法?后疫情時代,中國經濟又將如何發展? 2月4日,鳳凰網財經與東北證券聯合發起的“2023(首屆)長白山高峰論壇”舉辦,本次峰會主題為“展望2023-后疫情時代春暖花開 ”,重點從政策、投資、房地產、能源、旅游等領域展望未來投資機會,把握時代脈絡。
在論壇召開前夕,鳳凰網財經對話全國人大代表、遼寧人大常委會委員、遼寧大學校長余淼杰,就東北的人口、地產、經濟等問題進行深入探討。
在談到對“投資不過山海關”這句話的看法時,余淼杰表示,這句話對整個東北經濟的傷害是不可估量的。“比如說一個普通老百姓,他說我要不去東北投資?因為有這句話誰敢去?”之所以會出現這個問題,的確是原來有一些地方,辦事不講誠信,又形成了一個過高的交易成本,對地方的經濟沖擊很大。
在談到沈陽以及東北經濟發展時,余淼杰表示,如果能夠做好對外開放的話,那么沈陽就可以成為遼寧的深圳,成為東北的深圳。只要能夠打通體制機制、思想觀念、經濟結構和對外開放四個短板,東北的再度輝煌一定是指日可待的。
另外,余淼杰認為,東北的第二產業應該做好“老字號”“原字號”“新字號”這三篇大文章。要加快改進老字號,深度開發元字號,創新壯大新字號。對于東北的“新字號”,其實可以在新能源汽車上著手。
以下為部分對話實錄:
01、東北經濟發展滯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?
鳳凰網財經:從2003年東北振興戰略啟動以來,到現在剛好二十年,您認為這二十年,最重要的變化和發展是什么?
余淼杰:這里我們應該從兩個方面來看,縱向比較,東北GDP總量在不斷提升,比如遼寧今年的GDP達到2.89萬億人民幣,其實是相當于一個小型的發展中國家的經濟規模,所以從總量上來講是可觀的。
當然如果跟全國其他省份相比,客觀的講,東北的經濟發展速度相對會比較慢,比如說遼寧GDP在全國的比重大概是2.5%左右,排在17位到18位,還有很大進步的空間。
問題到底出現在什么地方?正如總書記在2018年來考察遼寧的時候,指出遼寧經濟乃至整個東北經濟,都存在著四大短板的問題。第一是體制機制的短板;第二是思想觀念的短板;第三是經濟結構的短板;第四是開放合作的短板。所以東北經濟還沒有充分發揮它應有的潛力,我覺得四大短板中最重要的,就是體制機制短板,以及思想觀念的短板。
從體制機制角度來講,東北是最早進入計劃經濟的地區,其實也是退出計劃經濟最晚的地區。在計劃經濟的時代,它的這種機制體制,曾經發揮著非常鮮明的優勢。但到了市場經濟的時代,它原來的這些體制機制,的確也暴露出不少的弊端。另外在思想觀念方面,也是因為長期的計劃經濟,思想方面沒有與時俱進,或者說與時俱進的速度還不夠快。
02、東北第二產業應該做好老字號、原字號、新字號這三篇大文章
鳳凰網財經:您認為東北在未來應該主要抓住哪方面的優勢?哪些產業有比較好的機遇?
余淼杰:東北三省中,經濟總量最大的是遼寧,所以我以遼寧為例。在三大產業中,農業的比重是9%,第二產業的比重是39%到40%左右,第三產業是51%。它跟全國的三大產業的比重,是比較匹配的。2022年新出的數據,全國第一產業的比重是7.5%,第二產業的比重是37%—38%,剩下的52%—53%是第三產業,所以和遼寧相對比較接近。
以第二產業為例,我覺得第二產業應該做好老字號,原字號,新字號這三篇大文章。我們要加快改進老字號,深度開發元字號,創新壯大新字號。
首先,要通過數字的技術來扶持發展老字號。東北怎樣后來居上,彎道超車呢?我覺得數字技術的出現,使得一切成為可能。數字經濟可以從三個不同的層面來做,第一我們要做好5G、AI,特別是5G的基礎設施建設,有了這一步之后,我們通過5G和AI,對產業進行科技賦能,第三步從科技賦能,再到產業賦能。通過這三個步驟,來指導我們的老字號更好地發展。
原字號就是東北大量的原材料產業。它并不是一個短板,相反如果做好的話,它可以成為一個優勢。目前的問題是它的產業鏈過短,產品的附加值過低,沒有經過深度的挖掘和加工。我們南方很多省份經濟發展得很好,更多的并不是它本地的資源豐富,而是從外面采購進這些原材料,并進行深度的加工,使得附加值增高,所以它創造GDP就高
新字號就是新興產業,每個地方都是在百舸爭流,可以說是八仙過海,各顯神通。那對于東北的這個新字號,我個人認為,其實可以在新能源汽車上著手,比如吉林的一汽,它是有非常好的基礎。
03、“投資不過山海關”這句話對東北的傷害不可估量
鳳凰網財經:您提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,是營商環境,一直以來好像都有“投資不過山海關”的說法,東北該如何打破這樣一個“魔咒”?
余淼杰:對,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,也是深化改革要做的事情。如果營商環境沒有改善的話,就真的會出現所謂的“投資不過山海關”的這種現象。那怎么樣改善營商環境呢?其實呢也非常的清晰,就是必須通過法制化、市場化和國際化三化來推進營商環境的改善,只做“放管服”是不夠的,關鍵我們應該從法制化的根源上來入手,然后建立一個清新的政商關系,這點是非常重要的。
另外有一點非常重要,就是要從普通老百姓入手,人人都是營商環境,這句話并不是一句空話,而是實實在在的,為什么這么說呢?當我們老百姓碰到一件事情的時候,我們第一個反應應該是去找政府,一件一件按照規矩來做,而不是看看這里有什么關系,我找一個熟人去做,我們要改變這種辦事得求人的觀念,該辦的事情,就光明正大去辦,這是第一點。
那反過來從政府機構來講,我覺得要堅持好九個字,就是講誠信、守紀律、懂規矩,如果現在碰到了一個問題,我們必須要有負面清單這種思維。為什么深圳發展的好?或者說南方發展的好?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是有負面清單思維,“法無禁止即可為”,如果原來沒有規定說我不能做的話,那我就去做。你不能說第一個反應是我們不想干,然后你再去找文件說這個東西不能干,完全不一樣的態度,這點非常重要。
在企業的角度上來講,我為什么會不敢過山海關來投資呢?最簡單最根本一點,成本過高。這里的人工比東部沿海很多省份都便宜,這里自然資源稟賦又豐富,離原材料的場地又近,應該是成本更低,為什么反而成本高呢?因為這里面存在著過高的交易市場成本,他可能覺得去辦事效率過低,因此他想走彎路。所以從老百姓角度上,你有什么事情,直接到政府去辦,從政府的角度,沒有說不能辦的,政府就應該給辦,要有效的降低交易成本。
但是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,比如說這一句話“投資不過山海關”,對整個東北經濟的傷害是不可估量的。比如說一個普通老百姓,他說我要不去東北投資?因為有這句話誰敢去?
所以這就是最大的問題,之所以會出現這個問題,的確是原來有一些地方,辦事不講誠信,然后又形成了一個過高的交易成本,對地方的經濟沖擊很大。特別是這里老百姓逐步也失去信心,這就更糟糕了,信心比金子還重要。
04、中日韓自貿協定對于東北發展至關重要
鳳凰網財經:目前中國的對外開放,其實重點是側重在東南亞、東北亞和歐洲這三個方面,東北和東北亞國家合作是具有地緣優勢的。
余淼杰:對,我覺得從總的布局上來講,東北在全面對外開放中,應該說機遇難得。為什么這么講?我們現在的一帶一路有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兩條路,我們應該優先推進構建東北海陸大通道,來促進“一帶一路”的深度發展。
先看陸上絲綢之路,通常一般的想法是通過原來中歐班列,向西發展,這當然從貿易上來講,也是一條路徑。但如果從投資的角度上來講,其實并不太可取。阿富汗、烏克蘭地緣政治復雜,不太可能鼓勵中國企業去這些地方投資。因此陸上絲綢之路的發展,應該不是向西而是向東,如果再結合俄羅斯近期的情況,那么鼓勵我國的企業到西伯利亞去投資開發是更加明確的方向。
所以從這個角度上,第一個觀點是說,東北海陸的大通道恰逢其時,陸上絲綢之路的重點不是向西,而是向東。第二個觀點是海上絲綢之路發展的方向,也不再是向南而是向北。為什么這么說?在RCEP基礎上,粵港澳大灣區近水樓臺先得月,成為了對外開放的一個橋頭堡,所以說它的發展一日千里,這是一個事實,那另外一個發展的方向,可能是CPTPP。
我們為什么要加入CPTPP?是為了通過對外開放,來促改革,通過改革來帶發展。日本作為全球第三大經濟體,中國跟日本之間并沒有一個直接的經貿協定,如果我們能夠彎道超車,不通過CPTPP,而相反建立一個中日韓自貿協定的話,那對中國經濟發展會有巨大的促進作用。盡管日本是RCEP的成員國,但中日韓自貿區的協定,是比RCEP更為高端,更為開放的一個合作協議。
因此我們不必拘泥于一定要加入CPTPP,當然我們可以積極地爭取,但是不見得一定要在短期內加入,相反我們通過構建中日韓自貿區,推進中日韓自貿區的話,那么中國的對外開放將取得更好的成果,這就是說從位置上來講它是向北發展。
把這兩者放在一起,你就可以看到,東北海陸大通道特別重要,因為它是連接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的一個連接點,一方面向西那是中蒙俄,事實上就是中俄的合作,然后向東就是中日韓。
如果我們未來的開放中,能夠打通并發展東北海陸大通道的話,中國的開放將真正形成一個新格局,這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講得更大規模,更深層次,更寬領域的開放。如果我們構造中央自貿區的話,遼寧很自然就成為開放的橋頭堡,如果遼寧的開放一起來,遼寧相應的改革也就會帶動,通過這種國際化深入地溝通融合,它的營商環境也會隨之改善,遼寧經濟發展也就水到渠成。所以我覺得這點是非常的重要。
從全球經貿角度上來看,現在是三足鼎立的時代,以美國為核心節點的北美經貿區,德國為核心節點的歐盟區,以及以中國為核心節點的亞太經貿區。俄羅斯并沒有包括進去,所以中國在十年前所推進的一帶一路,是具有戰略意義的,其實我們就把俄羅斯,以及其他沒有在這三大區的經濟體,也就是一帶一路的60多個國家,包含在里面。現在俄羅斯跟歐美交惡,其實客觀來講,俄羅斯從戰略上更需要中國,而我國一向都堅持對外開放,百花齊放,所以現在對我們來講是一個發展的機遇。
05、沈陽可以成為東北的深圳
余淼杰:如果能夠做好對外開放的話,那么沈陽就可以成為遼寧的深圳,成為東北的深圳。從產業發展角度來看,沈陽擁有全國最稠密的一個鐵路網,從自然資源稟賦的話,這里擁有充分的鐵、煤,還有磷等等,戰略資源極其豐富。
總書記在視察東北的時候講到五大安全,因為我們在邊疆,延邊有沿海,所以有國防安全,因為這個地方是個寶藏,所以有能源安全。我們的北大倉是中國農業現代化的一個重要的基礎,所以有糧食安全。這里是全國唯一的41個大門類都具備的地區,所有有產業的安全,然后各種自然生態也非常豐富,所以有生態的安全,只有東北提到五大安全,換言之這里的自然資源稟賦非常的豐富。
人才方面,這里的干部素質很高,為什么?因為遼寧一個省有41個高校,換言之基本上所有的年輕人都能讀大學,自然文化水平就高。所以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,什么東風呢?就回到那四大短板,體制機制、思想觀念,以及經濟結構和對外開放,如果這四個短板能夠打通的話,我真的想不出為什么東北不能振興,這沒有道理。
所以東北的再度輝煌一定是指日可待的,我們做經濟學研究也好,各行各業也好,最重要的是預期。當然列寧曾經說過一句話,如果可以再重來一遍的人,80%的人都會成偉人。就是我們做事情,就要在別人還沒看清楚之后你看到,那你就成功了,要走在比別人早一步。
06、遼寧正處在歷史上發展最好的機遇期
鳳凰網財經:我們看到兔年一開始,全國各個城市都召開了“新春第一會”,就是要大力發展經濟,遼寧和吉林,也出臺了一些刺激經濟的政策,您覺得東北在經濟上今年能否有一個好的分數?
余淼杰:因為三年疫情剛結束,所以大家也是鼓足干勁,要大干特干起來,遼寧的情況也是如此,遼寧現在可以說是處在歷史上發展的一個最好的機遇,新的班子上臺之后也提出了一點,就是說要大干三年,打一個新時代的“遼沈戰役”,特別提出開戰即是決戰,所以大家也可以從表態中看到這些決心。
在今年遼寧省的政府工作報告中也明確指出,2023年遼寧GDP增速要達到5%以上,然后在三年內要趕上全國的發展水平。所以我覺得這個承諾,或者說這個任務書是可行的,因為客觀來講,遼寧已經渡過了這些年發展最困難的時候,我個人認為這個判斷也是實在的。
如果您來東北,比如到這次長白山高峰論壇,真的可以發現現在正是一年之計在于春,創業的好時機已經到了,而且是時不我待。